一切终究还是得从雅典奥运会前的受伤开始说起

荀健子
导读 一切终究还是得从雅典奥运会前的受伤开始说起。它像一堵虚无缥缈的墙,将赵蕊蕊的人生残忍分割成两段。那些个意气风发的日子,一去不复返了

一切终究还是得从雅典奥运会前的受伤开始说起。

它像一堵虚无缥缈的墙,将赵蕊蕊的人生残忍分割成两段。那些个意气风发的日子,一去不复返了,往后余生,她时常在“失去”与“得到”之间做选择。

如果只沉湎于过往,她将会萎顿一生,碌碌无为;但在决定肆意洒脱的那一刻,赵蕊蕊如获新生。她学会感恩世界,理解人性,在自己崇尚的“柔软”世界里岿然独立。

抉择

昏黄的记忆里,那是最混沌不堪的一周。

2004年,距离雅典奥运会开幕只剩几个月,赵蕊蕊却倒在了训练场上。

“那个时候,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毁掉了,崩塌了。”

四下寂静的深夜,她耳边突然想起了两个清晰可见的声音,立体的,“真实的”,贴在她的耳边。

“一个声音说,你可以做这样的事情,你应该可以这么做,你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,你可以有这些想法;另一个声音就说,你要这样吗,你不喜欢这些做法,你这么做的话,不就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人吗?你愿意吗?”

所有事情在脑海里开始分批站队,互相成为对立面——黑与白、善与恶。

退役后的日子里,赵蕊蕊无意间从电视里看到,一个曾患有抑郁症的女子述说了同样的亲身体会。

“两种声音每天晚上都会出现,不断地在吵架,在碰撞,我问自己到底听谁的。”心烦意乱时,她会紧紧捂住耳朵,试图逃离困顿的局面。

这样的对峙局面持续了一周,直到她做出抉择,“我不想被黑暗的声音所主导。”突然之间,两种对立的声音消失了。

2009年,赵蕊蕊再次遇到了需要做抉择的时候。

在回到赛场参加完北京奥运会后,赵蕊蕊在第二年决定退役,职业生涯一直效力于八一队的她,在是否转业的这个选题中思考了半年,才写出答案。

“我最迷茫的应该是在脱下军装的那一刻。那时候不在国家队了,但只要在八一队,我就有工资和医保,做教练还可以吃运动灶,是有保障的。如果离开了熟悉的环境,走到外面的世界,我就等于重新白手起家,没有任何靠山。”

决定写转业报告前,她思考了良久,“在写完后2、3天就交了上去”。

除了希望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决定外,还因为对前途的未知。她不能和未来赌气,不能不够理智地做出抉择。她自然知道留有留的好,走有走的好。

这一次,又有两种声音出现在她耳边,来自朋友:“你不该走,你打了这么多年的球了,继续待在这里也可以,毕竟你有成绩在身,如果这么离开了,付出了这么多,会感觉你很吃亏。”

保守派的另一面是激进派:“人挪活,树挪死。体育圈外面的世界是很广阔的,你有勇气的话可以走出去看看。”

又一次分岔路口,牵引自己解答题目的是个性,“这是我骨子里的个性,我宁可递交转业报告,也不想哪一天被‘炒鱿鱼’。”

感恩

2003年世界杯见证了赵蕊蕊职业生涯的巅峰。

作为一名副攻,她的进攻得分率冠绝所有参赛选手,荣膺最佳进攻奖,许多对手都对赵蕊蕊感到头疼。

她承认,赛场上的自己“心高气傲,天不怕地不怕”,“我就是要有霸气,我在场上就是要成为王者。”

在排球网的那一头,赵蕊蕊短发干练,凌厉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对方场地,气魄足以震慑住对手。

她记得自己2003年如何在赛场上少年得志、呼风唤雨;也记得,在受伤、复出、再受伤后的煎熬日子。

赵蕊蕊曾饱受伤病困扰

2004年,在受伤后,赵蕊蕊迅速地回到场上,搭上了前往雅典的末班车。第一场比赛,她出场仅数分钟便再次受伤下场,这一伤之后再次出场,赵蕊蕊和球迷足足等待了4年的时间。

4年的时间意味着什么?世界女子排坛潮流发生了重大的改变,巴西女排的崛起让所有对手胆寒,“双塔”的战术也在那段期间渐渐成为了主流。

她本是“双塔”最佳人选,却只能与病床、拐杖纠缠。

回到赛场的路途荆棘坎坷、迂回曲折,“你最钟爱的事情,却没办法融入进入,那种感觉真的很复杂,也令人焦躁不安。”

“我为队伍的胜利而开心,但在那个时刻,我会问自己: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和队友并肩作战?可一抬眼望见的依然是自己未知的茫茫前路,在坎坷面前,我唯有告诉自己,别放弃。”

赵蕊蕊在“希望”与“黑暗”两个区间来回穿梭,每一步都因内心的纠结显得举步维艰。

“有时候我也会沮丧,康复的过程挺不顺利的,恢复得好了,又会经常遇到一些反复,好一点了又倒回去了,那种煎熬的感觉,明明就看到了希望,快要触模到它时,又被拉进了黑暗里。这种感觉很痛苦。”

她的倔强让自己不轻易掉泪,那段时间却时常躲在房间里无声饮泣,“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落泪,我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脆弱,有时候我甚至连在别人面前落泪的勇气都没有。”

终于等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候。

2008年,北京奥运会前,赵蕊蕊时隔1288天,重新回到赛场。

北京奥运会赵蕊蕊微笑展示奖牌

甫一亮相,她在网前轻盈进攻与拦网的感觉,依稀让人看到了5年前的赵蕊蕊。在当年的世界女排大奖赛中,赵蕊蕊也重现了世界顶尖副攻的水准。

但略不完美的是,她在北京奥运会中没能与队友一起再次站上领奖台最高处。颁奖仪式时合影的那张照片里,戴着眼镜的赵蕊蕊笑意恬淡。

“当时,队里的一位助教对我说,看着大屏幕里我的笑容觉得特别开心和感动。”赵蕊蕊也分明地感受到了这一点。

两届奥运会,她的感受截然不同,“以前我的笑容很自信,那个时候(08年奥运会)觉得自己更在意整个过程,心态上发生了很大的改变。”

“我知道自己打球已经打一天少一天了,年轻时觉得自己距离退役很遥远,那个时候我很清楚,还能再打多少时间呢,我不想离开,但我必须接受现实。”

赵蕊蕊曾参加节目《朗读者》

在苦守4年的时间里,赵蕊蕊学会了在失去中笑着感恩。

“我感恩的并不是痛苦本身,它带给我创伤和折磨,感觉确实太糟糕。但我感恩的是,痛苦出现后我学会沉淀、懂得思考,时常静心和自己对话,更多的时候我是自己在消化、在理解。”

在参与《朗读者》节目时,赵蕊蕊选择了毕淑敏的《握紧你的右手》,她与这篇作品有太多共鸣处。

“岁月送给我苦难,也随赠我庆幸与冷静;而当我遭遇挫折和悲哀的时候,我便震惊地走出那个怨天尤人的我。”

这是源自她对人生百态的感悟——“在经历过毁灭性的事情后,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有这么强大的力量。”

和解

转业后,离开了熟悉的地方,赵蕊蕊开启了新的生活轨迹。

一切从零开始。奥运会冠军的头衔随着岁月的推移而慢慢褪色,她却并不在意,“对于身份的转变,我个人觉得倒还好,我一直觉得我就是赵蕊蕊,不用刻意在我名字前面加什么标签,其实无论加什么标签,落实到我自己身上,我还只是赵蕊蕊。”

2009年做完双膝手术后,处于静养期的她和朋友聊起了写作。

“我朋友正好在写作,我突然也想试试,他就鼓励我。我一点基础都没有,连写作怎么去规划都不知道,但这样的话,写起来也许有自己的风格,我想答应朋友要写,我就要写完。”

赵蕊蕊在此前也从未有过想当作家的念头,她从小喜欢临摹,运动员时写训练日记也是拿手好戏,但这毕竟和写小说是两回事。

赵蕊蕊在自己的新书签售会上

创作的过程并不快乐。她孜孜矻矻地预想着故事情节,试图让自己尽快走入小说中人物的心理世界,“设定角色很累,我想把角色写‘活’,就要在心理方面完全变成这个人。”

一些人物有着与自己相似的经历,写得多了,她便越写越顺手,很快就能准确拿捏细节,让小说中角色的光彩绽放出来。

她所创作的第二部小说《彩羽侠》得到了业内的认可,拿到了第4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科幻小说银奖。这个奖项也宣告了她的成功转型。

“写完第一本书后,我逐渐发现了文字的魅力,非常喜欢。”她停不下来了,一本接着一本写,终日与文字为伴,“我非常喜欢看书,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书。”

如今,赵蕊蕊的第五本书已经完稿,这是一本关于排球人故事的书籍。

时至今日,回看自己十年前创造的人物形象,她还是会感动到落泪,“至少他们在书中‘活’了。我感谢这些人物在这些年中给予的陪伴。”

受伤之后,她用了更多的时间去慰藉心灵上的创伤,而文字是上天馈赠给她的坚实力量。

赵蕊蕊展示自己的作品

“我感觉自己现在比之前成熟了许多,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会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,我的内心能够沉静下来,变得柔软。”

这是她在读到林清玄书中文字时所得到的启发。

林清玄在书中写道:“唯其柔软,我们才能敏感;唯其柔软,我们才能包容;唯其柔软,我们才能精致,也唯其柔软,我们才能超拔自我,在受伤的时候甚至能包容我们的伤口。”

她并不认为坚强的内心一定是“刚”的,“刚的力量,是很有战斗力的。可能一些人会觉得柔软是绵绵的,没有力气。但我认为柔软的力量更强大。柔软的力量,会让内心更充足。”

这几年,她被柔软的力量包围着,觉得富足,“我会在每一件事情上去寻找光明和希望的力量。”

她从不认为所有的好事都会发生在自己头上,“怎么可能又有成绩,又有官衔,又有钱,不会那么多好事都发生在我的头上。我渐渐觉得,自己已经是很幸运的人,没有资格去抱怨。”

转业后的日子里,她吸收、思索、谅解,终于与“受伤后遗症”达成和解。

独立

雅典奥运会佩戴金牌的赵蕊蕊

赵蕊蕊的一位朋友,在相识之前,先被她的事迹打动,并因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。

“我在21岁的时候,原本家人会安排去企业工作,但因为看到蕊蕊姐的故事,我被激励到了,毅然决然地抛弃一切,独自来到北京,成为了‘北漂’。”

他记得赵蕊蕊对她说过的一番话——“我在最巅峰时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从山顶上下来的,会离开球场,虽然我对排球会有不舍,但对聚光灯从不贪恋。我看过山上的风景,但我更享受山下朴实无华的生活状态。”

赵蕊蕊的言行一致,让这位朋友印象深刻。

赵蕊蕊对新浪体育说:“我在球场上有‘野心’,但我在生活中没有‘野心’,对金钱、名利看得特别淡。我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,也不喜欢和别人比较。”

她对物质没有过高的要求,粗茶淡饭也能让她欢喜。面对一切事物,她坚持“境由心转”的心态,温和阒然,不随波逐流。

赵蕊蕊对生活没有具体的目标,“我要的就是平安、健康,这些都是金钱买不来的。”

遇到任何问题,都不会激起她太多的情绪涟漪,她善于在做出判断前先思考。

她从小就喜欢问“为什么”。年幼时参与排球训练,面对教练布置的任务,队中唯有她会问“为什么要这样做”。这一点,她从未改变过。

这种处事风格也造就了她的“独立”。

赵蕊蕊与恩师陈忠和以及队友

不知从何时开始,赵蕊蕊的舞台不再局限在球场上,“独立女性”成为了她新的标签。

也正是因为“独立”,她已经学会释然,学会“放下”。

在2019年女排世俱杯论坛活动上,恩师陈忠和公开再次对赵蕊蕊的受伤表示歉意,赵蕊蕊摆手,淡然一笑。

那位朋友了解她,“她从没有怨恨过陈指导,包括队医,她早已放下了一切。”

赵蕊蕊还希望能够帮助其他人学会“放下”。

曾有网友向她倾诉衷肠,她开导别人,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们跨过难关。如果可以,她也想给他们拥抱,“让我们彼此互相汲取力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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